2008年11月16日 星期日

【分享】野莓試劑

野莓試劑 清華大學學生 黃令名

我並不急著說服任何人要同意什麼或否定什麼,我只是有些難過地描繪著「你」的心,我所說的「你」,也包括很大一部份的自己而言。

每日,你或許與柴米油鹽醬醋茶辛苦周旋著,也或許是與哪個複雜難解的公式、晦澀難懂的文章糾纏,又或者你光是坐在原地就是與時間進行無止境的搏鬥,尤其當你對著鏡子看著鏡中的自己時。

有時對著鏡子裡的自己說聲加油,有時則是沈默地靜止,不知何時會淚流滿面。

當然你的生活未必總是鎖在日常的框框中,也偶爾面對現代社會中既具體又抽象的公眾,遇到厭惡的事情就咒罵、遇到喜愛的事情就振奮,生活在這個島嶼上的你,往往咒罵比振奮多,然而在咒罵與振奮之間,往往都是有些尷尬的情緒湧上心頭,讓你擔憂聲帶的下一個振動,是否就讓自己成為了哪隻藍的手、綠的手手中的棋子,於是就在你難以察覺的狀況下,沈默的次數大於咒罵很多很多。

記得在書店的哪個角落見著這句話:這是個問人顏色比問性傾向還要敏感的年代。不過你倒也似乎習慣這種敏感,就像你也習慣你那對島嶼髒污空氣過敏的鼻子,擤了擤鼻涕,也不關上窗戶或仔細將屋內打掃乾淨,放任鼻水持續流出,唇上濕熱黏膩的觸感讓你感覺安心。

安心的原因在於,掛在鼻上的鼻水雖然讓人心煩,但你至少覺得沈默的自己是自由、是有知覺,而非在塵埃之中還能自在呼吸的蠢貨,你甚至可以宣告自己不是在藍色或綠色的塵埃中過敏,而是對所有的塵埃過敏。

但就在這麼一天,十一月六日,攬鏡自照的你手中竟然多了顆黑色的野莓,此時鏡子裡的你的身後多出了一張藍色的戲謔鬼臉,鏡子這頭的你的身後飛來一個綠色的石頭。破碎的不是鬼臉、也不是石頭,而是你寶貴的鏡子,碎片散落一地。

此時,你慌亂了。你發現自己的手中竟然可以握住一些什麼,可以決定一些什麼,只是太長的時間你除了沈默之外,實在不曉得應該作些什麼決定,頂多就是幾聲冷笑以證明自己的清白,只是此刻,你發現自己再無法用這樣的方式來面對腳邊的碎片映出的一張張稚嫩的臉孔,因為你害怕在與他們對視的過程中,會發現自己的眼窩只裝著兩個窟窿。

也許你也是其中一張臉孔,只是你的慌亂會讓你在黑壓壓的靜坐人群外,悠閒而緊繃地站著,說是支持,但嘴裡還是碎碎唸著些什麼。原來你在尋找著不坐下的理由,苦苦尋找的過程中,你對一種人好生羨慕,就是那些送來熱湯、蕃薯的叔叔阿姨們,因為只有關懷這樣的舉動,才是天下無敵的,若說他們被詐騙的食物,只會讓自己顯得低賤。

冷雨下著,你不禁打了個好大的噴嚏,鼻水也應聲溢出。此時你的心中好喜悅啊!你終於找到了方式來解脫你的慌亂——是一種方式,但也可以說是兩種方式——你仔細調查這一張張年輕面孔過往的行動(你仔細考察他們所有言行舉止),你揚起了嘴角譏諷他們智商不足、單純可笑(讚嘆他們天資聰穎、熱血進取,是可靠的同路人),最後你將黑莓甩在地上,並淋了一大桶漆,讓你的腳下滿是顏色,然後欣喜悲壯、或是憤怒戲謔。

這時,你才鬆了口氣,感覺十分心安地,將地上的鏡子碎片撿起,將它黏回去,你不擔心碎片上會有任何顏色,因為就是只有鏡子是純潔無暇的。

然而破碎的鏡子上出現的你,在那頭穿著長袍馬褂還帶頂瓜皮帽,而鏡子這頭則帶著頂斗笠穿汗衫脫鞋。於是,破碎的你的臉龐,不會因為哪個粗野的御用學者在你眼前燒了那本你好愛的蘇東坡詞選而流淚,也不會因為哪個渾身髮油臭味的老人拆了那個有好多你眷戀的小吃攤的市場而讓你憤怒……

所以,當你好不容易有機會進入人人稱羨的科技公司工作,你卻莫名其妙地不得其門而入,而再度頹喪地踩著沈重的腳步回到家時,沈默是理所當然的。

所以,當你放著你喜愛的歌曲愉快跳舞時,卻有一群人拿著棍棒槍械關掉你的音響、驅趕你的舞伴,沈默也是理所當然的。

所以,當你舉起那個讓你在棒球場好生驕傲也好生興奮的國旗,走在所謂的國家大門前,卻被一群掛著國徽的壯漢給驅離,並且搶下你的驕傲,你的沈默——不許有任何咒罵或是淚水——也是理所當然的。

終於破碎的你的臉開始崩壞,從眼睛先掉出,再是耳朵的墜落,最後整張臉從鏡子上消失,只剩下兩套滑稽空虛的服裝隔著鏡子對望著。你終究沒有辦法通過地上那顆黑莓的小小測試,在你以為今年的3月就已經具備通過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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